先秦儒家诸子相信:他们用“本天道以之人道”的方法启示出来的“仁道”,是和“天道”相互通契的。为了鼓励弟子们修习“仁道”,儒家发展出一套精致的“修身”办法,要求弟子们“修身以道”:“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”《大学·第一章》“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。”《中庸·第二十章》
儒家认为:从天子以至于庶人,每一个人都应当讲究修身。修身的目标在于以“仁道”处理人间最重要的“五伦”关系,即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《中庸·第二十章》;修身的方法则是以“好学”的方法学习“仁道”,用“力行”的方法实践“仁道”,如果个人的行为违背“仁道”,他便应当感到羞耻《中庸·第二十章》。这样的修身方法本身还称不上是道德,不过它却是追求“知、仁、勇”三达德的重要途径《论语·宪问》。
(一)好学近乎知
孔子是个非常重视学问的人。《论语》一书记载孔子所说的第一句话,便是“学而时习之,不易乐乎?”。他在晚年时回顾自己一生的经历,说自己从十五岁开始“志于学”《为政》,以后便“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”《述而》,专心致力于教育工作。他的学问十分渊博,但他说自己并不是“生而知之者”,他做学问的方法是“好古,敏以求之”《述而》他相信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”《述而》,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,便发挥“每事问”的精神,“不耻下问”,从不断学习中获得知识。他说自己治学的态度是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。
《中庸·第二十章》上记载了一套儒家的学习理论:
儒家要学生用“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、笃行的方法来追求学问,如果有“学之弗能”、“问之弗知”、“思之弗得”、“辨之弗明”、或“行之弗笃”的现象,都不可以轻言放手,一定要拿出“人一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”的精神,再接再厉,锲而不舍,直到问题完全弄清楚为止。
孔子平日教导学生的时候,也经常提到蕴涵在这套学习理伦的某些原则。他认为最有效的学习必须出自于内心的兴趣,“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”《雍也》。惟有如此,方能抱着“学如不及,犹恐失之”的态度《泰伯》,“博学于文”《雍也》。在学习的时候要能够“日知其所无,月无忘其所能”《子张》,“温故而知新”《为政》。但是也不能死读死记,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则殆”《为政》,光只知道“多学而识之”,最后一定是弄得一片惘然,毫无实益。因此,孔子要求学生要能够从学习材料中抽出一些基本原则,“一以贯之”《卫灵公》,再“举一隅以三隅反”《述而》,活学活用。
(二)力行近乎仁
我们说过:儒家教育的主要内容是一种道德伦理体系,其本质是康德知识论中所谓的“实践理性”,而不是近代人以感官经验(sensory experience)为基础,透过理性的重建(rational reconstruction)所构成的“理论理性”。这种“实践理性”必须通过“体证的践履”或“体知”的历程,方能为人所认识到。因此,孔子施教,十分重视“笃行”。孔子传授弟子的教材,虽然包括: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等六艺。然而,对儒家而言,求学志在用世,修德重于读书。如果学到一些道原则,只在口头上谈谈,学而不能致用,那么学得再多,亦是罔然。因此,他要求学生“先行其言,而后从之”〈为政〉,“讷于言而敏于行”〈里仁〉,“言之必可行”〈子路〉,不能光说不做。
孟子施教,也非常强调道德的实践,而主张“力行”。他认为:“仁、义、礼智”是“我因有之”〈告子上〉,是“不虑而知,不学而能”的“良知良能”〈尽心上〉,是“人人可得而为之”的。
在孟子看来,“仁、义、礼、智”即然是“我固有之”,践行仁道,有如“为长者折枝”之易,若推说“不能”,那是“不为也,非不能也”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。反过来说,如果有心践行“仁道”,则任何人皆可以为尧舜:“舜何?人也;予何?人也。有为者,亦若是!”〈滕文公上〉
主张“性恶论”的荀子虽然不相信人有所谓的“良知良能”,而认为“礼义之道”是个人向“圣人”、或“先王”学习得来的,不过,他也非常重视“道的实践问题:“道虽迩,不行不至;事虽小,不为不成。”〈修身篇〉“不闻不若闻之,闻之不若见之,见之不若知之,知之不若行之,学至于行之而止矣。”〈儒效篇〉“真积力久则入,学至乎没而后止也。故学教有终,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。为之,人也;舍之,禽兽也。”〈劝学篇〉
(三)知耻近乎勇
儒家既然坚持人应当践行“仁、义、礼”伦理体系,“为之,人也;舍之,禽兽也”,如果有人“言过其实”,行为背离了“仁道”,儒家便认为他们应当感到可耻,所以孔子说:“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。”《论语·宪问》“古者言之不出,耻躬之不逮也。”《论语·里仁》
孟子也认为人应当坚持道德,不可以油嘴滑舌,“为机变之巧”:“人不可以无耻,无耻之耻,无耻矣。”《孟子·尽心上》“耻之于人大矣。为机变之巧者,无所用耻焉。不耻不若人,何若人有!”《孟子·尽心上》
在下一节中,我们将指出:儒家赋予士一种“以道济世”的使命感,认为“士应当追求“以道济世”的目标,而不应当追求物质的享受:“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,未足以议也。”《论语·里仁》
所以,孔子赞扬子路“衣敝蕴袍,与衣狐貉者立”,而不以为耻〈子罕〉。值得一提的是:儒家重视的是“乐道”,而不是无条件的安贫。儒家以为:个人出仕的主要目的是以道济天下。在邦有道之时,个人理应出仕;如果无能出仕,而身居贫贱,那是可耻之事《论语·泰伯》。反过来说,徜若邦无道而个人身居富贵,领取国家俸禄(谷),却尸位素餐,一无作为,“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”《孟子·万章下》,或甚至是浪得虚名,“声闻过情”,更是十分的可耻《孟子·离娄下》。
(四)君子与小人
儒家鼓励人们用“好学、力行、知耻”的方法“修身”,目的在于培养能够践行“仁道”的“君子”。“君子”这个概念本来是指有贵族身份或家世的人,孔子则转而借之,用以指称有道德修养的人,《论语》记载的孔子语录中,除少数例外,绝大多数都是第二种用法。孔子平日教导学生,十分强调“君子”这个概念。譬如,子夏投入孔子门下,孔子即告诫他:“女为君子之儒,无为小人儒。”《论语·雍也》。
以上例子显示:孔子非常重视“君子”和“小人”的不同,并试图从各种不同角度来突显两者之间的差异,其目的则是希望弟子作为“君子”,毋为“小人”。从以上所举的例子,我们可以看出:孔子所谓“君子”,其实就是怀有“仁心”,能够“以仁居心”,并且熟谙“仁、义、礼”伦理体系的人。他在日常生活中待人接物,不仅“居仁由义”,而且谦恭有礼。“君子”所关切的问题,是以“仁、义、礼”伦理体系为基础的道德原则,而不像小人那样,关心现实世界中的利害,所以说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”《论语·里仁》,“君子怀德,小人怀土;君子怀刑,小人怀惠”《论语·里仁》,“君子固穷,小人穷斯滥矣”《论语卫灵公》。在孔子看来,奉行“仁道”、“以仁居心”的君子,不 会“反求诸己”《论语 卫灵公》。
要求自己实践“仁、义、礼”伦理体系;而且会“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恶”《论语·颜渊》,因此他的内心是坦荡荡的《论语·述而》,和别人相处则能“和而不同”《论语·子路》、“固而不比”《论语·为政》,“泰而不骄”《论语·子路》。这种风范和孳孳为利的小人正好成为明显的对比。
(五)儒家的“士之伦理”:济世以道
孔孟思想认为:整个社会的安宁、秩序、及和谐都是建立在个人的道德修养之上,因此,每一个人都有义务成为“君子”,这是儒家对于作为一个“人”的基本要求。而“君子不可以不修身”,故道德方面的自我修养(self-cultivation)也变成一种漫长、艰辛、而永无止境的历程。一般庶人固然应当在其家庭及生活的社区内“行仁”,对于承载有文化使命的“士”,儒家对他们还有更高一层的道德要求。
士志于道
儒家赋予“士”一种使命感,认为“士”应当“济世以道”:
子曰:“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”《论语·卫灵公》
儒家希望:弟子们能够“志于道”,要立志“弘道”,不要把“道”当做是弘扬个人名声的工具。由于儒家认为:“道”的追求具有绝对的价值,是一件必须“生死与之”之事,孔子不仅要求弟子“笃信善学,守死善道”〈泰伯〉,甚至说出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《论语·里仁》的话。曾子和孟子更进一步地阐述儒家的这种理想:
曾子曰:“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。仁以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后已,不亦远乎?”《论语·泰伯》
依照儒家“德治主义”的理想,掌握实权的一国之君有能力也有责任在其封国内推行“仁政”,使其国内百姓“广被仁泽”,然后再逐步渐进,由“一国兴仁”发展到“天下兴仁”的理想境界。在这个过程中,“士”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。他应当坚持“道”的理想,在“得志的时候,“以道事君”,“与民由之”,“泽加于民”,甚至“兼善天下”。他施行仁泽的范围愈广,他的道德成就也愈高。这就是儒家所强调的“修身,齐家,治国,平天下”。反过来说,如果他“不得志”,也应该“穷不失义”,“独善其身”,“独行其道”,以求“修身见于世”《孟子·尽心篇》。唯有如此地“守死善道”,“富贵不能淫,贫践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,才是所谓的“大丈夫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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